散文四题 依兰

1乡村秋夜

　　处暑过后，乡村的夜晚开始变得安静，澄澈中夹杂着丝丝清凉。暑气渐消，蝉声隐退，空气中偶有荷叶的清香弥漫，秋虫喁喁耳语，竖耳倾听，似京剧里旦角的唱腔在默默低诉。浓浓的夜色中，露水一层比一层浓，让孤独的人立刻抱紧了内心隐秘的情感。白天尽管依然有秋老虎在炙烤大地，但夜色下的乡村已是一片清凉世界。月亮升起来了，星光如影相随，站在院子里仰望星空，那份美好恬淡显得无言而又浪漫。孩子们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做着游戏，母亲蹲在檐下磨着镰刀，秋收就在眼前，磨刀不误砍柴工。孩子们的嬉戏引来大人们的一番叮嘱，他们依旧笑着唱着，乡村夜晚因为有了孩子的笑声而无比温馨。夜色仿佛心事，从眼前不断推向远方。秋夜月朗星稀，牛棚羊圈里的灯还亮着，母牛怀孕了，母羊也即将分娩，父亲一刻都不敢耽搁，他提着马灯一遍一遍地从羊圈走向牛棚，又从牛棚走向羊圈。牛羊在月光下安静地吃草，灯光映照着父亲的脸，泛着善良的光。这是多年前一幅乡村秋夜的画面，如今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，犹如昨日重现。

　　乡村的秋夜像记忆里的藤蔓，总会在异乡的秋季适时探出头来撩拨我内心的怀想，难以忘记那颗在夜色中接近梦境的露珠，翌日清晨躺在荷叶上露出圆圆的脑袋，甚是可爱；还有乡亲们一张张朴素的笑脸，在夜晚的露天电影幕布前仰着脖子跟着电影里的人物一起哭一起笑，专注的神情流露出内心难得的幸福和满足。乡村的秋夜就是这样，在热得有些烦躁时，它说来就来了，甚至来的有些突然，就像一直在等的一个朋友，在有些焦急的时刻适时出现。秋夜悠长，丝丝清凉慰藉着干渴的心灵。“秋夜美丽／使我旧情难忘／我坐在微温的地上／陪伴粮食和水／九首过去的旧诗／像九座美丽的秋天下的村庄／使我旧情难忘／大地在耕种／一语不发，住在家乡／像水滴、丰收或失败／住在我心上”，借着秋夜的烛火，我诵读海子的诗句，心中掠过一丝凄美和感伤，秋夜让海子旧情难忘，也让我情迷其中，我和海子的诗句一起融入了乡村秋夜，我想夜色中一定有一颗星辰寄托着海子的相思，也一定有一颗露珠在为他的秋心忧伤感怀。

　　乡村秋夜，品性从容，星光、马灯、暗涌的乡情，让一颗寂寥许久的心瞬间变得芬芳充实。秋夜远离了城市的喧嚣，远离了欲望的诱惑，暮色笼罩着，我的眼里只有辽阔空旷，只有一丝风一束光以及小小的愿望，它们接近生命最初的本真，让我有流泪的冲动。

2秋天如约而至

　　几阵细雨飘过，云彩有了蘑菇的形状，天空蓝得让人欢喜，整日雾蒙蒙的城市天空，耀眼的蓝让人们发自内心地醉了。极目远眺，原来是秋天来了，一起到来的还有萧飒的秋风、天高云淡的日子，以及秋日天空下菊花盛开的灿烂心情。秋意渐浓，秋风一丝丝滑过肌肤，直达人心。

　　去年秋日走过的那条小路，依旧是野花、流水、鸟鸣，依旧沿袭着去年的风景，但我还是禁不住停下脚步深闭双眼，嗅一嗅花草香，听一听流水声。秋色沿着山谷慢慢爬上山坡山岭，青草褪去了夏日的欢乐热烈，开始变得惆怅多情。秋虫呢喃，草色入心，让人心境一片开阔。秋日是一首怀旧的民谣回响在山谷，借着自然的秀色倾吐光阴里的往事。

　　坐在山路的石阶上，我想唐人的诗篇真是浪漫：“远上寒山石径斜，自云生处有人家。停车坐爱枫林晚，霜叶红于二月花。”山间的野果、野花、野草荡漾着迷人的气息，空谷寂静，落叶缤纷，每一片落叶都在唱着凄美绝句，似离人的歌。天空蓝得透彻高远，溪流美得从容优雅。

　　菜园里的辣椒红了，南瓜和冬瓜滚在一起比谁的个儿更大，葫芦秧顺着篱笆向前爬，挂着的几个葫芦咧着嘴在开心的笑。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了一茬，青菜拔了一片又长了一片。吃不完的菜蔬，母亲就摘上几把送给邻居。菜园一角有一棵歪脖子柿子树，树枝上挂着红了的柿子，不知哪一个是我记忆里的童年？

　　不远处的地里摇曳着豆子、稻子、高梁，秋风一吹热闹极了，秋天是农作物成熟后最热烈的一次聚会，谁都可以成为主角，它们在天地间搭台唱戏，稻田里有蛙鸣伴奏，豆子地里有秋娘吟咏，天空有鸟儿叽喳。我喜欢脱去鞋袜赤着双脚在秋日的田地间前行，泥土摩挲着我的双脚，那份快活宛如童年在小河里摸到了一尾筷子长的小鱼一般。收割后的豆叶覆盖在地表上，我用两只手把豆叶聚拢，点燃一堆火，袅袅青烟飘散出童年的记忆，飘散着秋天的醇香。

　　秋色入画，秋色如诗。我喜欢秋天，喜欢它的从容，喜欢它的沧桑和澄明，秋天如约而至，总是让人为之动容。

3想起一首歌

　　最爱听姜育恒的《再回首》：“再回首，云遮断归途，再回首，荆棘密布，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，曾经与你共有的梦，今后要向谁诉说……”歌词忧伤真挚，旋律凄婉动人。它是我百听不厌的一首歌，也是我经常哼唱的一首歌，无人的时候，我会一边唱一边体味歌词背后那些逝去的记忆和过往，打捞生命中闪着金光的词语和碎片。

　　十八岁的我有着丰沛的激情，梦想成为摇滚歌手，我用省吃俭用的生活费买了一把二手吉他，整日勤学苦练，练习了《大约在冬季》、《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》、《喜欢你》等等歌曲，那时我发现青春是那样动感那样潇洒，我不顾父母反对背着吉他去流浪，但在历经磨难后终究没有坚持下来而打了退堂鼓，成了激情的逃兵，回归到现实生活。我曾在疯狂的青春中留下了眼泪和酸楚，眼泪是成长路上的催化剂，酸楚是一生不可多得的生命体验。

　　初恋是那样单纯美好，爱得热烈缠绵，爱得痛彻心扉，爱得铭心刻骨，爱得海誓山盟。为了一次约会，她在宿舍里挑选衣服、化妆描眉、反复地照着镜子，是那样小心翼翼，是那样仔细认真。我则在宿舍楼下傻傻地等，一刻钟，一小时，痴情而又无悔。我们见面的相视一笑是那样纯情，一切等待就是为了换取那一瞬的美好。我们相约去食堂、去图书馆、去学校后面的树林，我们的誓言是那样伟大，诉说着生生死死的爱恋。

　　时光流逝，《再回首》慢慢变成一首老掉牙的歌，变成我一个人静静怀念的歌。听着这首歌，过去的那些人那些事依旧清晰，如烟往事像启封的美酒，历经岁月沉淀后飘散着微醺的香气，让时光中的感怀美好而又从容。“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，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。再回首，恍然如梦，再回首，我心依旧，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……”往事随风飘散，一切都回归到了生活本真。再回首时，我依旧承载着对过去的缅怀和传承，那些叫做记忆的虫子撕咬着孤寂的心。一首歌就是一份心事，因为怀念而美好，也因为怀念而珍惜。

4纸上的时光

　　喜欢纸，喜欢纸的洁白透明，以及在纸上涂鸦时发出的沙沙声响。下笔的那一刻，纸就是我的知音，我把内心积存许久的想法和心事通过笔墨向它倾诉，纸沉默着，静静聆听我从容的心跳，有如空谷幽兰。薄薄的纸张在书写的一瞬间，拉长拉宽了一个人生命的厚度和广度。

　　年少时我喜欢凑在课本上嗅着书的香味，那是淡淡的墨香，是铅字和纸张亲密接触后奏出的爱之合唱。正是那种香味吸引了我阅读的目光，让我对书及书本里的知识产生了痴迷。手指翻动书页发出轻轻的声响，那种感觉就像在溪流边掬起一捧溪水放到嘴边轻轻啜饮，滋润了心田。

　　纸是有灵性的，我依稀记得，自己的第一封情书选用的是散发淡淡茉莉清香的素笺，我先在练习本上打好草稿，写的缠绵悱恻、欲语还休，情是深情，泪是清泪，把打好的草稿誊抄在素笺上后感觉还有千言万语要表达。那一刻，纸似乎变得柔软起来，它将我的文字传递到她的手上，用纸的灵性让她明白我的心思，产生爱的共鸣。纸也是有尊严的，母亲一直对带字的纸有着发自灵魂的敬畏，小时候我们随手丢弃的纸片草稿，她看到了都会捡起收好，叮嘱我们要珍惜每一张纸，尤其是每一张有字的纸。她的言语之间，纸张承载了信仰，让我体味到了一张遗弃的字纸的高贵和尊严。

　　后来我迷上了创作，我和纸有了兄弟般的情谊。初学写作时，我把每日所思所想、读书笔记以及瞬间从心底划过的只言片语都记在笔记本上，那是一个大开本的笔记本，黑色封皮，我在扉页上抄写了海子的诗歌《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》，我写满那本厚厚的笔记本用了整整一年时间。钢笔滑过笔记本的纸张时，我青春的思绪就在纸上跳跃，那份欢快愉悦真是妙不可言。之后，我把自己感觉满意的作品誊写在稿纸上寄给报社或杂志社，轻盈的文字从稿纸上启程，一篇篇稿件搭乘着绿色邮车飞到编辑面前，一些带着我梦想的文字开始变成铅字。那个时候我确信我和纸有了天然的心灵相惜，它陪伴着我用心血凝成的文字，像一个母亲守护着自己的孩子。纸是文字最温暖的港湾，一张张方格稿纸像梦想使者一般，为我的文学梦插上了飞翔的翅膀。

　　纸上的时光犹如不曾老去的容颜，在一撇一捺之间让“人”字变得顶天立地、有情有义。感恩每一张纸，怀念纸上的时光，只要一看到纸，我的心顿时就柔软得能拧出水来。